2023-06-26 10:52:14 来源 : 新民晚报
人在大山深处,看清了自己的弱与小,你会觉得孤寂,便沉静地想,这个浩大、艰难、多变的世界,该如何与它好好相处?
一有机会,我就喜欢去山里行走。浙西的大山,层层绿荫里散落着一座又一座村庄。一些古老的百年村落,几辈人都在高山丛林间繁衍度日。远远看去,密林之中,山道蜿蜒,旧宅新居在道旁的树丛间,隐隐露出白墙黑瓦、袅袅炊烟。于是,常常会泛起一种既神秘又亲和的感觉。
那天,我一个人爬上了山顶,只见一幢孤凸的古旧木屋。秋阳照在深褐色的门窗上,一位大娘坐在窗下整理着一堆玉米。可能平时上山顶的人不多,见有人过来,她冲着我笑。门框边,佝偻着一个老头,瘦削、乱发、灰脸,像患着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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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她和善,便问道:嫂子,你家有没有鸡蛋?我想买点。
你来得不巧,前两天,女儿来家,都让她带走了,她说城里卖的鸡蛋不好吃。
除了玉米,你们还种些啥?
多啦,栗子、番薯、萝卜,我便宜点卖你。她笑着看我,透出想成交的表情。
老公病着,你能忙得过来?
这是他叔,病了好几年,干不动活了,孤身一人,没人照顾,接来一起住。
嫂子为母啊,你得受累了。你老公呢?
早不在了。都是一家子,有病了,总该帮啊。
像是散淡的闲说,可这话里,隐含着寻常日子里无数辛苦的付出。七十多岁当嫂子的,一人持家,要干农活,还要侍候着这样一个病人。
小叔看着笑眯眯的嫂子,皱着眉,一脸的无助又无奈。
我买了玉米、栗子和番薯,都是很沉的东西。这深山僻壤处,我不大会再来。拎着的这一大袋农家收获里,有着这位嫂子太多的心气和汗水。不知老人还有多少时日,有力气在山坡的田地里,浇水挥锄了。
下山时,走上了村道。路边的竹林,瘦翠挺秀,直依蓝天。一位披着蓝旧中山装的老头,用木竿在清理水渠里的枯叶。像是一位做善事的大爷,要在下雨前疏通渠道。我在他背后说:“大爷,这天要下雨吗?”他不应,也不回头。等我上前,大声唤他,才回头朝我笑了笑,说这渠堵了,下雨走不了水。大爷方脸、黑肤,两道眉毛黑而挺,很有力,除了耳朵重听,身体敦实得很。看着也就七十岁左右。他说,我84岁了。
他径直走向一堆横躺的枯竹。对我大声说:“老太婆病了,儿子一家在县城,里外事都得我做了。我扛一捆竹子回去当柴火,是去年砍下放着的。”
这梱枯竹根部直径有三十多厘米,七八米长。只见他脱了上衣披在身上,略蹲下,把竹子的小头搭上肩膀,慢慢移动步子,直至整捆竹子横跨在了他的右肩。起步前,把那根木棍从左肩插向竹捆下,整个身子耸了耸,挺直,颤悠颤悠地走了,边走边朝我笑了笑。
几位六十多岁的旅伴,看呆了,眼睛直直地盯着老人的背影。“我们都扛不动啊!”“城里人到他这年龄,都只能闲坐喝茶了。”“看那腰背还一点不驼。”
站在我身边的,是年轻时生活经历丰富的“小妹”。她发出感慨:“大山里过日子,不易,要自强,也得互相帮衬着,待人还都得实诚。”她讲了自己的经历。
那年去山里避暑,丈夫正患重疾。她带着药罐上山。“农家乐”老板娘的婆婆闻到了煎中药的气味,就打听病人是谁?患的什么病?别人告诉她,这个病不能吃鸡,要增加营养最好吃鸭,而且要老鸭。婆婆在家分工是种菜、饲养鸡鸭,媳妇上灶。
那天,她看到病人萎弱,说:“我有只养了三年的老鸭,我让媳妇宰了炖汤,让他吃了吧。”后来知道,那是只领头鸭,每天傍晚会领着鸭群回棚,别人出价600要买,她不肯卖。鸭子宰了后,塞给婆婆钱,她只收了200元。
以后,每天太阳落山时,婆婆便自己上山,赶着鸭群回棚。有一天,上山迟了,天黑了下来,婆婆赶着鸭群回棚后,钻入棚子抓个鸭子第二天厨房用,出来时,没站稳,脚下一滑,滚下山坡,脊椎骨折了。出院回来,“农家乐”里的男女,都在车边迎接,像迎接自己家里的老人。有人悄悄把钱放到了她的衣袋里。
我说:“山坳荒僻,在连绵不绝的大山里过日子,互相照应着,有难了才不怕。时间长久,这就成了习性。”她应道:“是啊,山里人的淳厚坚韧,是被这山野里的水土和艰辛的环境,养育出来的。”
站在山脚下,抬头回望耸立的群峰,逶迤雄浑,人无其影,山顶的那幢木屋,在浓绿中只露出了房脊。人在大山深处,看清了自己的弱与小,你会觉得孤寂,便沉静地想,这个浩大、艰难、多变的世界,该如何与它好好相处?(宁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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